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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白衣惹灰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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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少英與九兒離開文昌縣,坐著馬車向著嵩陽縣行去。莫少英獨坐車頭,九兒倚在廂內,二人之間隔著的一道車門板,仿佛一重高山般將二人生生隔絕在各自的世界裏,誰也不曾多說一句。有好幾次九兒明明伸出指尖推開門板的一角,卻又在下一瞬放棄了搭話的念頭,她知道那個背影不易親近,對自己存著戒心,而自己也並非多麽清白。

這般不出半日,漸漸響起的嘈雜聲將九兒從諸般思緒中喚醒,草草收拾心情偷偷掀起簾角向外張望,看著幼時饞過的糖葫蘆,聽著吹噓誇耀自己貨物的生意人,依稀想起那條與姐姐拉著手走過的街道,似乎也是如此光景時,心中不知不覺又開朗了些許,她已多久沒有出過萬壽山了?

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久得她有些記不清了。那裏雖是錦衣玉食,但卻昏暗不見天日,那裏雖人人面帶微笑,但就連九兒也瞧得出那不過是一張張面具,面具之下又是怎樣一副令人難以啟齒的惡容。

她早就想出來了,只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而今雖能出來,可情況似乎並沒有好多少。

二人走進城中最大的客棧僅要了一間客房。當店家以為這對“夫妻”要同住時卻不曾想莫少英單獨讓九兒領一床被褥去來時馬廄中的馬車上歇息。這番舉動自是令店家瞠目結舌,腹誹不斷,而那九兒卻是逆來順受,默不作聲地抱著一團薄被徑自去了,瞧其模樣竟是習以為常。

店家那略帶鄙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莫少英眼中,可他毫不在乎,自也不懼九兒私下向慕容恪匯報,因為他知道慕容恪的底線在哪裏。明面上九兒是王爺賜給下的婢女,通房丫頭,自己大可為所欲為,暗地裏讓九兒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示為眼線,所以只要把握住這點,換句話說只要九兒不死,自己做什麽都不算太過分的。

他實在無法忍受一舉一動都有一雙眼睛盯著,而這雙眼睛的主人卻總能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這令他心情十分不爽,而更糟糕的是從沈家堡一事來看那慕容恪明明在外有諸多眼線為何還要放一個九兒在自己身邊,明明早就有能力滅了沈家堡卻偏偏要等著自己前去?

前者顯得多此一舉或別有目的,而後者顯然是專門等著自己。這般做的目的顯而易見,不過是斷其後路,讓莫少英遭世人唾罵嫌棄。

沈劍霜就是一個很好的應正。那夜、莫少英自然不會下殺手。他雖不似師弟莫仲卿那般淡泊名利,但也絕不會以沈劍霜的性命來保全名譽。而沈家堡滅門一事絕不是結束,它只是個開端,一想到名單上的各門各派,莫少英一顆心不由得緩緩下沈。他早就曉得這條路註定腥風血雨,波及無辜,但若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能減少流血犧牲,他總不會放棄,而如何不著痕跡地減少傷亡,這又是一道縈繞不去的難題。

夜空繁星四點,夜下孤燈長明。

這已是第四天了,整整四天以來莫少英悶在客房中不曾外出,一方面這般做是為了避人耳目、免些麻煩,另一方面也是唐堯曾囑咐他再次落腳後候著消息。不過這客棧客房與那馬廄還是有一段距離,為了不讓車廂中的九兒有所懷疑,莫少英又時不時的特意倚在二樓窗柩上,啜著酒仰望星空,而眸子裏全無欣賞之意。

只是這九兒體力比常人還要差些,從一更天到三更天總計僅僅掀起簾角三次,之後便沈沈睡去。

這讓莫少英有些哭笑不得,試問派這麽一個人來監視自己,豈非毫無效果?

他不是沒想過趁九兒熟睡之際,禦劍去趟昆侖派,但這種念想很快就被否定了,先不論來回時間是否倉促,單說慕容恪能在沈家堡滲入眼線,又何嘗不能在昆侖派中?此時此刻除了雲蹤派諸人外又能再去相信誰?而昆侖派好去、人卻難尋,同樣不能保證此刻雲蹤派諸人身旁沒有一兩個盯梢。更何況九兒在明,唐堯在暗,他若一走只怕又會出什麽幺蛾子來。

就在這時、些許薄灰自檐角簌簌而落,化入杯中,酒水面上頓起一圈猶如油花般的灰漬。

莫少英微微一笑,轉眼翻身一躍,上了客棧屋頂,杯中酒水卻是點滴未灑。而此時屋頂上不但懸著一輪皎白圓月,圓月中還映立著一道黑影,黑影衣袂翻飛,腰間絲絳飄飄,宛如畫中倩影。只不過那雙蛾眉下的寒眸瞧起來竟比地獄惡鬼還要兇厲三分。

莫少英望著她微一仰頭將杯中濁酒悉數順入腹中,又以四指上下來回盤撥著空杯,笑道:“沈姑娘,你初來就砍斷了屋裏一只床腳,致使我直到今夜都無法睡個平穩覺,第二次來劈斷了門閂,使我夜不能閉戶,而今夜卻又毀了我一杯好酒。”

莫少英侃侃而談,似如同對待老朋友一般。站在屋檐月下的沈劍霜見著咬著牙一臉霜寒道:“拔你的劍!”

莫少英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玩味道:“談及殺人莫過於出其不意,出其不意最簡單的便是偷襲,可姑娘每次來不是喊著“看劍”就是讓我拔劍,如此明刀明槍未免太過蠢了些。”

沈劍霜怒氣交加,“嗆”聲剛起人已掣劍而來。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氣勢如虹,這一劍之威固然勢不可擋,然而盛怒出手往往也易出紕漏,是以,這劍尖未到,只聽“啵”地悶響,一個空杯已後發先至彈在膝蓋之上。

沈劍霜吃痛,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前沖摔倒卻不料整個人僅是微微一傾之下,未受傷的左腳陡然一躍,一個漂亮的“雨燕旋身”不但使前沖力道不減,更讓劍氣中夾著另一道渦旋氣勁絞殺而來。

莫少英見著眼睛一亮,旋身繞過劍尖,當劍身貼著前胸滑過之際,右手順手攫起一枚瓦片搶先擱在了沈劍霜秀頸處,又不忘面帶些許笑容道:“你又輸了。”

沈劍霜瞪圓了雙眼,呼吸一陣急促,臉上剛顯出一抹決絕,便聽莫少英已然搶先道:“沈姑娘最好莫想著與我拼命,一來姑娘這麽做絕對不會成功,二來嘛姑娘若香消玉損就再無人真心為沈家堡報仇了。”

沈劍霜面上白了白,數息之後,這才極其艱難的將貼在莫少英近前的「越秀劍」緩緩垂下,不錯,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個道理她總是明白的。

莫少英見著一收瓦片,躍開半步道:“今夜就到此為止,姑娘是個聰明人,明日再來時切記不可這般魯莽,你大可找個機會挾持個人來,比如馬廄中的九兒,又或者上昆侖派一趟讓那名滿天下的昆侖七子來替姑娘主持公道,至於那些江湖道義,對付我這等十惡不赦之人切不可遵守。”

沈劍霜看著他既不離去也不說話,眼中雖是滿含憤恨,可莫少英還是從中瞧出另一些東西,那是一絲絲困惑的目光,一點點探究之意,“她似乎在等待我向她表明什麽?但、能說麽?即便道出事實她能相信又如何?到最後豈非再多賠上一條性命?!

死的人已經夠了!”

莫少英心中苦澀一笑,堅定不移道:“姑娘心中一定存有疑慮是麽?可我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姑娘想要我的命盡管來拿但卻要憑些本事!不過我還是奉勸姑娘修個三年五載再來。”

冷硬,淡漠,毫不妥協,甚至還帶著絲絲挑釁蔑視的味道,這便是莫少英所要表達出的效果。他在趕她走,要她知難而退。

沈劍霜果然身子一怔,但接下來的話卻有些令人聽不太懂了:“那又如何!別以為這麽說,我就會領你的情,縱然父親,母親乃至沈家堡上下不是你殺的,但我周師兄,吳師兄,張師妹卻因你而死!”

莫少英幹脆閉上了嘴,雙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突然發現這女子遠比想象中要來得聰明和難纏。

沈劍霜見他這般態度,更是篤定般的淒楚一笑,月光下嬌軀輕顫,努力控制著自己情緒,道:“所以我定會查出幕後主使也決不會放過你!而我沈家堡上下滿門的血仇亦不需他人他派主持公道!!”

說著,頭也不回地展身離去。

莫少英負在身後的手攢握著,指節因過分用力而捏得發白,這種女子委實令他頭疼——聰慧卻執拗,心思細膩卻不知死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於何等險境之中,倘若讓唐堯知道她殺不了自己,若讓慕容恪知道她再無利用價值,那結果又將如何?

莫少英想想就覺得可怕,不過這也全不能怪她,仇恨總是意外地能蒙蔽雙眼,叫世人不辨東西。但捫心自問,若換作莫少英自己,恐怕並不會比她好上多少。因為他早就品嘗過仇恨的滋味,甚至依然在仇恨的邊緣徘徊著。

莫少英嘆息著,打算找個地方散散心。下得屋檐一出得客棧剛走幾步便能覺察到一條“尾巴”跟在了後頭。

是了,這沈劍霜能找到,那唐堯必定也能,說不定沈劍霜能曉得自己的落腳之處還是那唐堯有意給出的信息。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莫少英微微一笑,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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